撰文:吳劍華(資深藥劑師)
《醫.藥.人》 第 157 期
在退休的日子裡,偶爾在網上看到數段關於唱南音的短片,真有點意想不到,在現代的電子世界,還能再聽到這些裊裊哀音!人生就是客途,誰人無憾,便是幸福一生。
記得六十年代,我還是個十多歲的初中學生,一個不務正業的學生,那時對學校的功課不大感興趣。
15元的曲藝薰陶
某同學的哥哥是「麗的呼聲」的技工,在灣仔海傍開了家替人維修原子粒收音機的小店(原子粒收音機是當時的高科技)。說我是不務正業的學生一點不錯,我是被這高科技吸引著,在短短幾星期裡,我讀了幾本大陸出版的無線電原理的書,也順便學懂了簡體字,有一年的暑假,我當上了臨時的維修師傅,替人修理收音機。
其實絕大部分拿來維修的收音機,都是無大問題的,電池失效的居多,15元維修費就袋袋平安,閒來看舖便開著那劃時代的原子粒收音機,以作招徠,也作娛樂,就是這樣每天都有很多時間聽著傳統曲藝,受它日漸薰陶。
地水南音
「南音」是廣東曲藝的一種,正名為「地水南音」,向來注重長曲,以敍述故事居多,其次則屬抒情嘆咏之作。昔日社會,盲人多以占卜或以說唱為業,據《易經》卦象來說,「地」上「水」下為「師」卦,所以瞽師(失明樂師)所演唱的「南音」便稱為「地水南音」。
香港的粵劇名伶多少都會在粵劇中唱過南音,如二十年代的白駒榮,四五十年代的新馬師曾,以至近代唱南音最著名的阮兆輝,個人認為以新馬師曾獨特的唱腔較為吸引。「南音」以說唱形式進行,演唱之餘其實是說故事,唱者以椰胡作簡單配合,訴說人生段段故事,常以哀音使人動容。「南音」在清末廣東地區甚為流行,是正式地道的廣東曲藝,除了「地水南音」外,亦有所謂「戲台南音」、「老舉南音」等分類,一般流行於妓院、煙館、茶樓及酒館等地。六十年代香港仍有瞽師早上到酒家茶市獻唱,我也曾親身經歷。
曇花一現
《客途秋恨》這曲目,歷久彌新,名伶白駒榮、新馬師曾也有演唱過,我也聽過近代演員張國榮的演繹。香港娛樂產業多姿多彩,「南音」這廣東曲藝早已步入式微,卻在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影壇曇花一現過。在關錦鵬的電影《胭脂扣》(1988)和許鞍華的電影《客途秋恨》(1990)裡,留下重要的音響印記。香港回歸前的電影裡,還可聽到南音為引曲,可見在香港的歷史文化中,肯定佔上相當的地位。
南音之王
說「地水南音」不能不提大師級的杜煥(1910-1979年)。杜煥是廣東肇慶人,香港地水南音著名演唱者,傳聞由於他經常吸食鴉片,使他的唱腔被稱為「煙屎喉」。杜煥擅長以南音說故事,聲情並茂,徐疾有致;配合何臣的椰胡,纏綿悱惻、嗚咽淒清,可謂天衣無縫。
「客途秋恨」說的是窮才子與青樓女子相戀的故事,曲詞淒怨:「涼風有信,秋月無邊……孤舟岑寂晚景涼天……斜陽襯住雙飛燕,斜倚篷窗思悄然……女流也曉興亡事,不枉梅花為骨雪為心……飄零書劍為孤客,扁舟長夜嘆寒更」,寥寥數語,已勾劃出客途傷感的意境。
坐在舊式茶樓,一盅兩件,那時「南音」吟唱哀怨歌聲,歌者與聽眾心神互動,形象化的歌詞彷彿使聽眾經歷著悲歡離合,人生就是客途,最能反映出社會基層生活的無助困境和飄泊心緒,也唱出不少剛從大陸來港移民的落泊淒然心聲。
香港回憶
五零年代麗的呼聲出現,市民娛樂模式改變,瞽師賣唱收入一落千丈,雖然六十年代,在香港電台每日都有「下午粵曲」,也有南音節目,但在1972年後,電台有減少老古文化節目的政策,南音頓成絕唱。杜煥卻是極少數在收音機出現後仍有機會在電台唱南音的失明樂師,他最後演唱的場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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富隆茶樓亦在他逝世的前一年拆卸。杜煥一生的「客途」不知是否有恨,但他際遇坎坷,難怪演唱時總能誘發共鳴,觸動人心。
「南音說唱」於2011年入選《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》,由此時開始,相信「南音」僅能存在於某一類香港人的聽覺回憶中,成為隨風消逝的「香港回憶」。
編按:
「客途秋恨」被稱為南音之王,為清末秀才葉茗孫所作,曲本有長本和短本,長版「客途秋恨」可唱足70分鐘,故現時演繹以短本為多,曲詞更因年代久遠,常有些微差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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